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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文心與母親
趙文心與母親
本文是系列的第3篇,本系列目前有7篇文章,完整系列目錄請按:來自遼河口

本文摘自趙文心口述,游尚傑主筆,《來自遼河口:趙文心回憶錄》,第101-108、112-123頁,趙文心2021年出版。

姥姥與母親(母親與趙文心)
圖一 姥姥與母親(母親與趙文心)

文/趙文心口述,游尚傑主筆,羅國蓮編輯
圖/擷取自《來自遼河口:趙文心回憶錄》電子書

一九四七年三月,由美國調停特使馬歇爾所主導的「國共雙邊會談」宣告完全破裂,國民政府、共產黨雙方已磨刀霍霍,眼看一場大戰就要爆發。蔣介石在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時,強硬地指稱「中共全面叛亂」,而國民政府「為捍衛國家統一,保障人民安全,當然不能坐視變亂而不加制止。」

幾乎在同一時間,國軍參謀總長陳誠提出了軍事報告,細數戰後一年多來,國民政府建軍整軍的工作已經順利進行,對共軍的局勢及戰力已經有所掌握,對於「剿匪絕對自信,絕對有把握。」「如果真正作戰,只需三個月即可擊破共軍主力。」顯然展露出必勝把握。於是在該次大會落幕時,國民黨中央即發布宣言,稱接下來首要目標為「完成憲政準備,確立建國規模;消除統一障礙,鞏固國家基礎。」從那一刻起,等於吹響全面內戰的號角,烽火頃刻遍布全中國。

在雙方展開全面戰爭後的六個月內,國軍基本上仍佔有優勢,共軍則處於守勢以待機變。從蘇聯手中接收的東北,被視作主要基地,絕不可輕言丟失,也成為國軍與共軍衝突最激烈的戰場。國軍向共軍在東北的根據地猛烈進攻,一路攻克不少城市。但共產黨也不是省油的燈,用他們所擅長的「以鄉村為根據地」,向國軍發起「運動戰」。共軍在迴避國軍主力,引誘對方深入之後,再出其不意地襲擊據點,達到各個擊破的效果,造成國軍極大的負擔。而國軍還要分兵把守佔領的據點,左支右絀之下,削弱了不少戰力。

在腰屯村大姨家暫避風頭的我與母親,感覺到關外已經不再安全,國軍與八路勢力消長的態勢漸漸明朗。左思右想,如果不趁著現在逃往關內,投靠北平舅媽,一旦落入共產黨手中,轉眼便是殺身之禍。當時要搭火車離開戰後新建置的「東北九省」(即:遼寧、安東、遼北、吉林、松江、合江、黑龍江、嫩江、興安九個省),依規定必須持身分證件,到戶政事務所辦理通行證才行。但對於我們這匆匆逃離家園的母女倆,身上哪來的身分證件?所幸大姨一家不打算逃離滿洲,母親便向她借身分證件冒充,總算順利辦成通行證。

最新東北九省形勢圖
圖二 最新東北九省形勢圖,民國三十六年六月初版。(來源:維基共享資源,公有領域)

然而,想要搭火車離開東北,首先還得穿越兩軍交戰的戰場,進入錦州市才行。早些年曾受媽媽伸出援手相救的堂嬸一家,多年來時刻感激在心。於是堂叔挺身而出,自告奮勇要帶領我與母親穿越重重險阻,前往錦州市的火車站搭車。我們在漆黑裏出發,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生怕八路在暗夜中出現,對我們不利。

就這樣又驚又懼地穿越曾經熟悉,卻不再是家園的東北土地,我和母親不敢絲毫掉以輕心。身邊開始出現的逃難人潮越來越多,看來,受到戰爭的迫害,而決心遠走他鄉的人真不少啊!成百上千的人,個個如同驚弓之鳥,只盼快速抵達目的地。就這樣,我們混在人群中,一路來到了大遼河邊。如果要到錦州,勢必得跨越大河到達對岸,然後再繼續前行,才能到達城內的火車站,那裡才是通往安全的入口。

可是,當眾人的視線落在河上的鐵橋,都大驚失色!原本可讓人、車通行的大鐵橋,在國、共猛烈交戰的砲火下,已被炸得面目全非,不僅鋼筋橫七扭八,有幾段橋面還被炸到豎立起來,以現在的眼光來看,簡直像是雲霄飛車的鐵軌。眼看活路就在眼前,卻被硬生生阻斷,大家像洩了氣一樣。這時有人開始喊叫,乾季的河水其實並不深,如果涉水而過,或許還有機會到達對岸。

但若真能如此,那也太天真了。當時共軍正在附近的郊野,等待時機強攻錦州城,雙方對峙的狀態非常險峻,戰火一觸即發,豈容一群難民擾動情勢?馬上就有凶神惡煞的士兵出現,大呼小叫地警告大家不准涉渡過大遼河。涉水不行,鐵橋又被炸得七零八落,大家眼睛乾瞪著通往自由的彼岸,對於數十公里外的錦州火車站,可說是望眼欲穿,所謂「咫尺天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枯等下去勢必死路一條,於是有人決定從殘破的鐵橋爬過去。

曾經完整的鐵橋,不知受了什麼樣的恐怖砲火轟炸,像殘破的骨骸,掛在河的兩岸。因砲火而斷裂的金屬,變成猙獰尖銳的刀刃,鋸齒狀的邊緣讓人望而生懼。眼看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周圍的士兵也不知道何時會翻臉,在這樣緊繃的氛圍下,我和媽媽四肢並用地爬上裸露的鋼筋。

跨河鐵橋本來就寬闊巨大,為了避開鋒利的斷裂處,我們只能吃力、緩慢地移動。在我們的正下方,大遼河的水嘩啦嘩啦地流,提醒我們,只要一個不小心,馬上就會墜入深淵,加入戰場上孤魂野鬼的行列。

那時候媽媽還很年輕,而十六歲的我,也算是體力正好,雖然心中恐懼不已、手腳顫抖,還算撐得下去。但難民之中,不乏老人、小孩,他們如何能手腳並用爬過鐵橋?想不到有些人現場做起生意,只要收費若干若干,就幫忙代揹老弱婦孺過橋。俗話說,有錢能解決的問題不算問題,雖然發災難財令人不齒,但花錢能換一命又怎能不捨得?

然而,我所目睹最悲慘的人間慘劇就在那天。有些人家帶著小孩,卻又沒錢請人代揹,焦急地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在河的一岸一籌莫展。這時候我看到一位大人,對著小孩說:「你在這裡等著啊!」然後自行爬上鐵橋。但是,直到最後下橋,他從來沒有回頭。他既沒有辦法、也沒有打算回頭。直到今天,我都想知道那個小孩在對面等了多久。

最終,我與母親在鐵橋上足足爬了數小時之久,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所有危險段落,成功抵達對岸。我們手腳一軟,差點就走不下去,但現在可不是停下來的時候,錦州城就在不遠的前方。我們終於搭上了馬拉的板車,一顛一顛地向錦州而去。原以為轉眼間就可以到達安全的避難所,但錦州卻比我們想像的還遠,我和媽媽在板車上緊挨著彼此,大概兩個多小時,才慢慢見到那象徵救贖的城牆。難民們就像得救了一般,往錦州城直奔,安全的壁壘眼看就要到了。

但是,這一路上我們被安排的挑戰可沒這麼簡單。因為國軍、共軍對峙的關係,錦州城內的國軍守將不願意在黑夜中打開城門,因此拒絕難民進入,要我們自行在城外等到天明。這時遠方的砲火聲不絕於耳,天下之大真的無處可去。這時我們別無選擇,只能跟著其他人,跳下錦州城周邊的壕溝,盡量將自己的身軀隱藏在地平線底下,深怕被天外飛來的子彈貫穿。

二戰時期的戰壕
圖三 二戰時期的戰壕。(來源:Flick,Wayne Hsieh,CC BY-NC-SA 2.0)

在漆黑的戰壕裡,身邊擠滿了命運相繫、萍水相逢的大時代受難者。我緊挨著媽媽難以入睡,壕中不知道有多少殘破屍首、孤魂野鬼相伴。劃破天際的子彈聲、砲火聲一響接一響,人人輾轉難眠,只能數著夜空中的星星,壓低自己的呼吸聲。安全與自由僅一牆之隔,但錦州城外的這一夜似乎特別漫長,彷彿每一分一秒都化作煙塵,在我生命中流逝。身邊的人念念有詞,可能是在祈禱戰爭早日終結。但戰爭會結束嗎?至少不是今天,甚至也不是今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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