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關系列:【補綴歷史的人・楊儒賓】
本文取自『1949的戰爭記憶:烽火尺牘巡迴特展』政大站。
編版/陳姿琳、蘇香霖
圖/楊儒賓提供
釋文
雨新先生雅鑒:
別後如何?甚念。最近常與三連、炎秋二兄見面,知吾兄所乘飛機歷數次危險,始安抵滬地,似若象徵吾人之命運,頗有耐人玩味之處。據吾兄大函,得悉貴處台胞之大商社工廠僉被封鎖,未審與此次公佈之台韓人產業處理辦法(本月十四日重慶中央社電-北平世界日報、益世報登載)有無相關?希吾兄與左列事項併為賜覆為盼:
(一)滬台航路往回狀況如何?每月輪船幾回?帆船幾次?過去航路之安危性概況如何?
(二)台胞歸台手續有無麻煩?一般來往情形如何?
(三)弟如到滬住宿等,定能得吾兄關照。然轉赴台灣似有相當困難,寄足之間未審有無問題?
(四)在滬台胞今後應能遭遇之豫想如何?
弟目下雖常逗留天津,然因會務關係,亦常回北平。為此次台韓產業處理辦法激起平津兩地同胞憤怒反對,尤其北平同胞特別激烈,立刻集會派代表訪問各關係機關,並向各機關與重慶蔣主席、宋院長(行政院)等遞發呈文呈電,同時亦招待全市新聞記者。據說此次之招待會空前未曾有之盛況,熱烈、緊張、而有秩序。則美英文報亦刊登專論,咸頗表同情。弟將會務辦畢,遄來天津。前日(二十四日)此地亦招待新聞記者,請其主持公道。所請各社齊到,亦有相當成績。吾人以為,此次辦法顯係違背三民主義(破壞民族統一、傷害民族感情-剝奪民權-摧殘民生)及建國精神,吾人反對之主要目的,在乎爭取台胞之國民資格與地位,絕非為欲保持私產而反抗。關於此事,弟另有專函遞致肇嘉兄,懇祈貴地同胞亦蹶起奮鬥努力,是為盼切之至。茲錄北平新聞所載標題於次,以供參考:
▲好容易回到祖國來
如今竟被認為敵偽
▲以前是期待祖國
現在期待誰呢?
末後,寶眷平安,我們也都平安,請放心。懇祈作速賜覆 順頌 大安。
弟 張深切 一月二十六日
說明
文/楊儒賓
張深切(1904-1965),臺灣南投人,臺灣新文學運動者。幼入私塾,受教於鹿港大儒洪棄生[1]。後留學日本,入青山學院,留日期間受新派演劇[2]影響,曾演出「金色夜叉」。1934年與賴和創立「臺灣文藝聯盟」,發行《臺灣文藝雜誌》。後流亡中國大陸,曾任北平藝術專科教授。抗戰勝利後返臺,應時任臺中師範學院校長的洪炎秋之邀,擔任臺中師院教務主任。二二八事變爆發後,被誣告,乃逃亡。後棄公從商,也曾拍攝電影,然多歸失敗,民國54年逝世。張深切個性耿直,在「半山」[3]群體中,是少數曾參與島內實際的反帝鬥爭者,卻沒獲得什麼政治利益。過世後,洪炎秋有輓聯云:「生來就帶反骨,老跟惡勢力爭鬥」,徐復觀則以「自由人」為其一生定位。
此信當寫於1946年,時洪炎秋擔任北平臺灣同鄉會會長,吳三連任天津臺灣同鄉會會長。張深切與兩人密切聯繫,為臺胞的尊嚴與利益多所爭取。戰後,臺人曾一度被視同日人看待,集中管理,產業也沒得到保障。1946年3月21日,行政院通過處理朝鮮、臺灣公私產業原則,情況才有所改善。此信函的背景即為臺民的身分處在敵人與同胞的過渡地帶,曖昧不明,所以才有「以前是期待祖國,現在期待誰呢?」之嘆。在時局大變動的階段,總會出現今日所謂的「轉型正義」的問題,「轉型正義」的措施總會帶來一些新的正義與不正義的後遺症,不可能全面正義。寫完此信不久,張深切即返臺,不久擔任臺中師院的教務主任。因為碰上二二八事變,從此又轉向了另一種型態的人生。
注解
[1] 洪炎秋之父。
[2]以翻譯劇為中心的藝術指向演劇,批判歌舞伎(舊劇)、新派的商業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