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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師修女祁志英:在亂世裡造夢

圖一 大陸淪陷前,擁有外科醫師專業背景的祁志英修女,在兵荒馬亂中帶領數十位修女來到台灣,終其一生救人,也育人。
圖一 大陸淪陷前,擁有外科醫師專業背景的祁志英修女,在兵荒馬亂中帶領數十位修女來到台灣,終其一生救人,也育人。

文/牟迎馨整理、撰文[1]
圖/聖母聖心修女會提供

1948年,中國東北戰況危急,是修女也是醫師的祁志英帶領數十位修女,經過千山萬水、輾轉逃來台灣;短短3個月,她們開辦診所、克難行醫。那一年,她32歲。

中學生眼裡的土修女

與其說神決定了祁志英的命運,更貼切地說,是她選擇了自己的人生。

 1916年她出生在遼寧省營口市,這裡是中國東北第一個對外開埠的通商口岸,民初時局風起雲湧,傳統和現代劇烈碰撞,外患和內戰烽火交熾。從小她在宗教氣息濃厚的家庭中成長,祖父和母親的伯父都為信仰而殉道,小學因緣際會進入教會學校,修道念頭悄悄在年幼的心靈萌芽,不過上了公立中學,在同儕影響下,她的想法開始動搖。

圖二 年少的祁志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當時一心成為作家,19歲的她展露自信面容。
圖二 年少的祁志英是學校的風雲人物,當時一心成為作家,19歲的她展露自信面容。

「看修女覺得很土,更擔心跟修女接觸後會被同學取笑。」祁志英寫下當時的矛盾又複雜的狀態,內心的糾結像是毛線球纏繞成一個又一個結,難以釐清解開,於是她慢慢躲避,漸漸的疏離。

「但,即便如此,我還是維持兩個星期辦一次告解、望彌撒、領聖體。」她意識到自己內心的掙扎,在告解中找尋心靈的平靜。

學霸的作家夢

1920年代,中國新文化和新思潮運動逐漸站上風口浪尖,祁志英在當代浪潮中找到了「新女性」的位置。

就讀營口女子師範學校時,她出盡風頭,新詩、文章接連刊載在校刊,在全縣市的話劇表演中博得好評,也在校慶以彩帶舞贏得滿場喝采。她一心夢想成為文學作家,腦海卻不時浮現對生命意義和生存價值的迷惘。

有一天,她翻閱聖亞爾豐索里高烈的《備終錄》,書中提到西班牙的一品大臣聖方濟各波爾日亞在皇后死後開棺、揭開面紗時感慨「昔日美麗的皇后也是如此而已」,毅然辭官投身耶穌會。一段聖人的小故事,她恍然醒悟掌聲與光環如幻似影,下定決心拯救自己的靈魂。終究,她沒踏上文人作家之路,在信念驅使下,轉身投入修道行列。

圖三 祁志英修女1940年返鄉探親,和全家人合影。
圖三 祁志英修女1940年返鄉探親,和全家人合影。

穿上修女袍的外科醫師

 1934年,祁志英進入位在瀋陽的天主教聖母聖心修女會[2]。戰亂年代,醫療人才需求孔急,根據當時教育部醫學教育委員會統計,1940年全國共有醫學院校29所,每年招收學生不到千人。祁志英在教會安排下,和另一位母志學修女一起赴日本東京就讀帝國女子醫學專門學校(東邦大學前身),1944年取得學位後回到天主教惠華醫院服務,成為極少見的外科女醫師。[3]

中國東北是東北亞地緣政治的前線,也是內戰交手的火線地區,戰事不斷撕裂這處邊境土地。抗戰結束後,瀋陽成了蘇聯、共產黨、國民黨各方勢力接連進駐的陣地,兵禍、貧病、打劫接踵而來,修女們在瀋陽教區的堂區工作,也走進學校、孤兒院、安老院和醫院服務,照顧嚐盡烽火傷痛的老百姓。

從車窗爬進火車逃難

1948年春天,人民解放軍在東北發動連續攻勢,9月12日遼瀋戰役爆發,國共交火兵兇戰危,一波波逃難潮焦急湧向機場、車站。祁志英再三向主教請求准許修女們南下避難,經過諸多阻撓終於在9月獲得主教的允許,帶領第一批修女撤離。

然而不是想走就走得了,修女們苦等不到班機,常常往返奔波在機場路上。9月27日好不容易盼來一架貨機,祁志英帶著30多位修女擠在堆滿行李、貨物的機艙內,多數人是生平第一次搭飛機,抱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暫時告別家鄉。

這一走卻是沒有回頭路,一行人從瀋陽飛抵天津,再搭「秋瑾號」輪船南下上海,接著轉乘火車赴南京。有一回搶搭火車,車廂被逃難人潮塞得動彈不得,連車門也被堵住,修女們只好一個幫一個由窗戶爬進車廂[4],最後全員有驚無險上車,惶惶不安的氛圍淹沒沙丁魚似的列車。

每到一地,人生地不熟的祁志英忙著奔走張羅交通、食宿,緊繃的心緒只能靠虔敬的祈禱化解。直到10月14日平安抵達南京玄武湖畔的慈愛育幼院,這是總主教于斌為她們安排的工作地點,她才稍微鬆一口氣。然而修女們旋即接手照料哭鬧不停的嬰幼童,對沒有撫育經驗的她們來說難免不知所措,顛沛流離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圖四 祁志英走過戰亂年代,獨當一面,帶領年輕修女們輾轉渡海來台。
圖四 祁志英走過戰亂年代,獨當一面,帶領年輕修女們輾轉渡海來台。

碾米廠當修院宿舍

此際,天主教在中國接連受到共軍暴力脅迫,《中國大陸天主教四十年大事記》一書記載「1947年7月7日河北楊家坪苦修院遭中共燒毀,擄走75名中外會士。」「12月9日察哈爾崇禮縣西灣子被共軍侵佔,教會設施全部被燒毀。」一波波清剿行動,天主教儼然陷入新教難。

1948年11月1日,解放軍攻進瀋陽,東北局勢急轉直下。瀋陽區代理主教費聲遠(André-Jean Vérineux)委任祁志英全權代理總會母的職權,主理瀋陽教區外所有聖母聖心修女會的會務。

12月,幾經接洽,祁志英決定帶修女轉往台灣。當時得到教友鍾宗廟的鼎力協助,熱心出借高雄碾米廠的倉庫[5],釘上木板、放上榻榻米,一行人抵台後得以棲身安頓。

這段期間,其他修女們也分批從瀋陽出發,最終在台灣會合。揮別漂泊逃難的日子來到台灣,又是一場硬仗;一切從零開始。「我能為台灣人做些什麼?」祁志英反覆思忖,眼見當時的台灣醫療資源貧脊,老弱病殘常常無力就醫,身為醫師的她決定重拾行醫使命。

圖五 來台後,祁志英(右1)偕同修女們行醫濟世,陸續開辦診所、醫院,圖為惠華醫院落成剪綵。
圖五 來台後,祁志英(右1)偕同修女們行醫濟世,陸續開辦診所、醫院,圖為惠華醫院落成剪綵。

落難修女開診所

1949年2月,修會在高雄大埔港購入兩棟木造平房,屋頂簡陋包覆亞鉛板,3月19日惠華診所正式開幕。這群異鄉人踏上台灣土地不過3個月時間,非但手上的奧援有限,為人看病僅酌收少許費用,甚至必須靠編織毛衣、繡製娃娃鞋貼補開銷。[6]

行醫濟世之餘,修女們也走入社區,透過各種機會跟附近居民介紹天主教信仰,同時教導孩子算術、國語和處事道理,雖然她們不諳台語,無私的大愛和奉獻逐漸拉近彼此距離。

圖六 祁志英(後排左3)早年在日本攻讀醫學,後來母校醫學部長也來台交流。
圖六 祁志英(後排左3)早年在日本攻讀醫學,後來母校醫學部長也來台交流。

1949年8月,修會進一步在台中成立惠華醫院,由祁志英兼任院長,坐鎮外科和產科,同由日本學醫歸來的母志學修女則負責小兒科,從醫療服務到行政雜務,全由修女們親力親為。有些窮苦的患者付不出醫藥費,院方分文不取,還免費提供營養品,竭盡所能補上社會救助的缺角。

此時,隨著對岸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位在瀋陽的惠華醫院反而「被消失」,1951年收歸國有,併入瀋河區第二婦幼保健站。同年8月,費聲遠主教等6名法國籍傳教士被瀋陽軍管會以「組織聖母軍,製造謠言破壞抗美援朝,妄圖搞宗教戡亂救國,推翻人民政權」為名逮捕,費聲遠被判刑並驅逐出境。[7]外來傳教士也接連被遣返或集中看管,國際性修會面臨被解散的命運,文革時期情況更是嚴峻。[8]

用愛把光照進更多角落

海峽的另一頭,祁志英和修女們足跡由南到北,從深山部落到外海離島,有時半夜摸黑走山路到病患家看診;一張桌子既是祭台、餐桌,也兼作診療之用。

圖七 祁志英(右1)在台致力推動女子高等教育,向海外募款籌建曉明女中,當年主教特地參加動土典禮。
圖七 祁志英(右1)在台致力推動女子高等教育,向海外募款籌建曉明女中,當年主教特地參加動土典禮。

一路走來,祁志英協同修女們在各地開辦醫療院所、孤兒院、托兒所、學校、老人福利機構。在女子教育不普及的50、60年代,她積極尋求外籍神父的協助,以收集舊郵票、親手繪製書籤等方式向海外募款,在台中創辦曉明女中,播下愛和智慧的種子。[9]

「Fiat」是祁志英每天掛在嘴上的聖經精句,也是她一生行事最簡潔有力的注解,拉丁字義為「完成了」,意指「願神的旨意在我身上完成」。2013年,這位醫師修女以98歲高齡告別人間紅塵。她用生命寫下了一卷卷詩章,在島嶼的不同角落默默傳誦。


注解 

[1] 本文根據祁志英文章〈我的聖召心路歷程〉改寫,原文刊載於《祁志英修女紀念專刊》。

[2] 天主教聖母聖心修女會創立於1932年,專收本國籍修女,向本地人傳福音及服務地方。

[3] 汪詠黛依據修會資料整理撰文〈顛沛流離-千里逃難路〉,收錄於《祁志英修女紀念專刊》。

[4] 汪詠黛依據修會資料整理撰文〈顛沛流離-千里逃難路〉,收錄於《祁志英修女紀念專刊》。

[5] 天主教聖母聖心修女會官網之修會歷史:https://sites.google.com/mail.smgsh.tc.edu.tw/cscm/

[6] 汪詠黛依據修會資料整理撰文〈胼手胝足-拓展天主的產業〉,收錄於《祁志英修女紀念專刊》。

[7] 費聲遠被驅逐出境後,來台擔任花蓮宗座監牧及花蓮教區宗座署理,1983年逝世於花蓮市。

[8] 《中國大陸天主教四十年大事記》P.9提及「1949年底,整個中國大陸風雲變色,教難遍及全國,外籍傳教士先後遭逮捕、監禁、鬥爭、驅逐出境。」

[9] 出自祁志英撰寫的〈飲水思源,主恩浩蕩:曉明三十五年〉一文,刊載於《祁志英修女紀念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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