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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國喜:黑暗的撤退路

圖一 孫國喜104歲,是桃園榮家的一個珍寶,常接受中外媒體採訪,為國軍抗戰做見證。他至今身體狀況良好,面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雖坐輪椅,也可以自行走路移動。
圖一 孫國喜104歲,是桃園榮家的一個珍寶,常接受中外媒體採訪,為國軍抗戰做見證。他至今身體狀況良好,面色紅潤,說話中氣十足,雖坐輪椅,也可以自行走路移動。

文/孫國喜口述,孫曼蘋、郭以涵採訪及整理,郭以涵、羅國蓮編版
圖/孫國喜提供,孫曼蘋、郭以涵攝影

我叫孫國喜,民國9年8月10號出生,生在湖北武漢市漢陽縣的蕭家灣,距離縣城60里。有一部京戲叫「蕭恩打魚殺家」,講的就是我們漢陽縣蕭家灣的這個漁村。

我出世後,就沒見過母親,只知道她去世了。我父親沉迷於抽大煙(編注:即鴉片),我從小跟著爺爺長大。我的爺爺是駕船的,以前交通不便,路上沒什麼車子,就靠我爺爺這樣的船,每天從武漢到我們鄉下,運載著東西來回跑。

我小時候也沒讀書。窮人家讀不起,鄉下也沒有學校,要到縣城才有學校。

民國20年漲大水,[1]我們南方幾個省,包括湖北、江西、江蘇、浙江、安徽、河南,這一帶水漲起來。一片烏泱泱地淹了三個多月,小孩子都沒有辦法走。有一次,我不小心掉進水溝,幸好爺爺把我救起來,活到了現在。

圖二 民國20年9月3日《中央日報》頭版頭條關於江淮水災的呼籲。(來源:Internet Archive)
圖二 民國20年9月3日《中央日報》頭版頭條關於江淮水災的呼籲。(來源::Internet Archive

以前的老人,一到了五、六十歲,就把棺材都做好了。我爺爺做了棺材,臨死前卻被我父親偷賣掉了,因為他要錢去抽大煙。我爺爺一死,我父親把船也賣了,繼續抽他的大煙,當時我11歲,三個姑姑都出嫁了,只跟著姑姑輪流住,他們環境都不大好,我跟大姑住的比較多。

第二次才當成兵

家裡唯一的生財工具被賣掉後,我姑姑也沒有辦法了,剛好她有一個堂兄弟在武漢做皮行(編注:即皮革廠),就把我送去做徒弟。皮行老闆叫我們幾個徒弟拉羊皮、拉牛皮,但我們十多個人拉一張皮,個子太小、根本拉不動,我的手都拉壞了!乾脆出去當兵,是這樣跑出來的。

那時候抗戰,湖北武漢湘軍在招兵,晚上他們大聲宣傳說:「日本鬼子欺負我們中國哪,不分老幼、不分男女,要救國家。」年輕人嘛,就叫我們去當兵,我們三十多個人跑去報到了,我心想,反正皮我也拉不動,手也拉壞了,不如去當兵,我就去了。我在皮行只有幾個月,戰爭就發生,那年9月我就跑出來了。

我離開皮行沒多久,老闆來我的單位找到我,說他跟我家人沒辦法交代呀。他給了我長官三個袁大頭,又把我帶回店裡。隔天我又趁機跑出來了,直奔軍營。那年我剛滿17歲,在73軍15師45旅89團215連,開始當兵抗戰。

我跑回來三天後,(部隊)用火車載去湖南長沙、接受新兵訓練三個月後,我們被送去江西景德鎮,之後越過省界到安徽省,爬山、過江到安徽合肥。到了合肥,部隊接到命令,準備去攻南京。

當時日本人打南京,南京被攻破後,他們進城大肆殺戮(編注:即南京保衛戰)。當時唐生智的部隊退下來,我們支援不上,只好退到安徽、再從安徽退到江西九江,最後退到廬山,遇上鬼子,花了三個月,抵抗了幾回合,之後退到湖北黃梅、九江等地。

那時候我們只有步槍、手榴彈、馬刀、刺刀這些輕兵器,高階武器就是迫擊砲,而日本人有的是飛機、坦克和大砲,所以我們打不贏。那三個月打死了很多人,連連長都陣亡了。我們抵抗不住鬼子,退到湖北的黃梅。

從九江過長江到對岸的黃梅,這一段最辛苦了。我們想要過長江,江面上沒有半艘船,日本人持續朝我們逼近。最後實在沒辦法,找不到船只好打,打一回合之後再去找小船,順便拿一點老百姓的吃食。那時候部隊裡也沒什麼吃的,都吃乾糧,水直接喝湖裡面的水。因為老百姓早就跑光了,所以我們只能走到哪裡,有什麼就拿什麼。最後有人找到幾艘破船,只能船併船、船併船的過江,花了十多天,我們放棄大砲,背著鹽和槍坐船,放馬游水,這才過江到了湖北。

在九江的時候我在一個糖果店裡,拿了整罐糖果。過江時不小心,弄得渾身都是糖,到岸後部隊喊原地休息,一休息,哎呀,黃螞蟻把我渾身都咬爛了,接著幾天身上長瘡;苦啊,抓槍都抓不動,又沒有藥。我只好忍著痛,到處問人有沒有草藥,拿來洗一洗,再跟著部隊繼續走。

我們從九江退到武漢、從武漢又退到湖南的瀏陽、醴陵,接著退到江西銅鼓、從銅鼓再退到湖北咸寧,去守汀泗橋。

誰說埋炸藥容易?

民國26年,日本攻陷南京。但早在南京淪陷前,日本的軍艦已經進入長江流域,他們想要趁勝追擊遷到後方的新首都重慶,遂沿長江走武漢、到宜昌,結果在三峽那裡,攻不上去了,兩邊山上都是我們的部隊,日本軍隊只好退回武漢,回頭來打長沙(編注:即第一次長沙戰役,民國28年9-10月)。

打長沙要經過湖北的汀泗橋,部隊就守在洞庭湖湖邊的汀泗橋,埋炸藥,炸日本人的火車,把橋也炸了。我們潛伏到水道裡,往牆面打炸藥。其實炸橋很危險,上面有飛機,下面有兵艦;我蹲在水裡,身上都是濕的,風一吹凍得死人啊。

守了幾天,日本人的火車開過來的時候,我們引爆炸藥,把日本一個師團的火車炸到了洞庭湖裡。之後日軍報復,把附近老百姓的房子燒了,說老百姓沒有跟他們報告。

圖三 軍旅生涯15年,身上大小傷不少。孫國喜撈起褲管、東指西指的說,這些、這些⋯⋯都是打仗受傷、一直留到現在的見證。
圖三 軍旅生涯15年,身上大小傷不少。孫國喜撈起褲管、東指西指的說,這些、這些⋯⋯都是打仗受傷、一直留到現在的見證。

民國28年,我們連長在江西江公都(廬山)被日本人打死了。那時候我已經被砲彈炸傷,還把連長的遺體從山上拖下來,我實在揹不動,只好苦撐著把他拖下來。營長看到我說:「這個小鬼不錯,可以培養。」叫我去當班長;我的腿被炸傷了,就被擔架兵抬到70軍19師的傷兵站,接著在野戰醫院[2]住了差不多一個多月。那時候哪裡有什麼醫院啊,就睡在地上,哪裡流血擦一擦,也沒有紗布。(我養傷)一個月就是單純休息,讓身體自己恢復。有的人沒死,但死的人就多了去啦,遍地都是屍體。

圖四 民國29年,孫國喜在江西加入國民黨,從此忠黨愛國一輩子。
圖四 民國29年,孫國喜在江西加入國民黨,從此忠黨愛國一輩子。

民國30年以後,我們部隊退到福建建陽、建甌到南平,到福建的南平以後,日本攻不進來。那個時候的南平地方小,又是個山城,浙江、江西的老百姓都逃難到那裡去,馬路上全都是人,寸步難行。我們最後走去江西的銅鼓,從山區打出來,把日本兵趕走。

短暫的安穩

抗戰勝利的時候,我在浙江麗水,還在跟日本人打。一天,忽然聽到老百姓在街上放鞭炮,我們連長說,派個人到街上打聽打聽,結果聽到日本投降,回來大家一片歡呼,把槍放了。那時候是民國34年8月,街上到處放鞭炮,我們還在前方打仗。

圖五 中華民國國防部致贈的抗戰勝利暨台灣光復70週年紀念徽與抗戰勝利紀念章,受贈老兵都奉為至寶,因為這是國家給他們的肯定。
圖五 中華民國國防部致贈的抗戰勝利暨台灣光復70週年紀念徽與抗戰勝利紀念章,受贈老兵都奉為至寶,因為這是國家給他們的肯定。

勝利後政府整編部隊、大量裁軍,共產黨慢慢起來了。抽出來的、抓出來的兵他可以回家,志願從軍、窮人家跑出來當兵的,慢慢當了部隊小幹部,部隊整編要你回家,沒有錢,回家吃什麼?靠誰養?共產黨趁機喊出「老蔣不要老毛要」,國民黨部隊不是共產黨打垮的,是國民黨打國民黨打垮的。

當時軍隊薪餉低,二等兵3塊2毛,一等兵4塊5毛,三等兵5塊,一個准尉特務長、准尉排長月薪24塊,少尉30塊,中尉40塊,連長50塊,營長80塊,團長120塊,再高級的我就不知道了。當時,一頓普通麵3塊2毛,好一點的麵4塊5毛,上等麵5塊。

我的部隊也開始整編,我被分配到福建70軍幹部訓練班受訓,受訓了三個月後,調到上海當排長。之後一年,我在上海江灣的國防醫學院學生總隊當警衛排長;在這之前,我在浙江結了婚,婚後住上海,那段時間(日子)過得最好了。

民國35年3月,共軍又在東北和國軍打了起來。國防醫學院撤往台灣,我們只好回部隊(南京),那時候我女兒才三個月大,我就跟著部隊去徐州打仗,與妻小分開後從此就沒再見過面。

到南京歸隊後,部隊准我一個禮拜的假,我就帶了三十多塊錢回老家。回家後發現姑姑死了、父親死了,哥哥也被日本人打死了,只剩我三姑,也是我最小的姑姑,當時她50多歲。我在三姑武漢的家住了五天就回部隊了,沒有回到老家。

我從家裡走路到南京,再轉水路。在請假的第六天到了南京,由下關到浦口後等了一天,才等到有船渡江,才回到部隊。整個部隊等了36天,才等上級的命令,要我們從南京出發攻打徐州。打徐州三個月,沒房子住、也沒有東西吃,結果司令投降了、副司令跑了,部隊也投降了,最後整支部隊都被共產黨俘虜。

三個月的俘虜生涯

當俘虜的三個月裡,我們就幹兩件事:一是接受教育,改造腦筋;二是跟國民黨打。我們跟日本人打要拼命,你不打,他要殺掉(你);跟共產黨打,打不打無所謂呀,他也不會殺我們呀,老實講,共產黨殺國民黨的很少。和國民黨打,不會死人的,因為他們對我們手下留情,他們不殺我們,我們也不殺他們。

三個月後的某天,有人來給我們每個人發20塊人民幣[3],說:「你們願意回家的,回家;願意參加部隊的,參加部隊。你願意回國民黨部隊,你就回去吧!」我準備歸隊,所以我又再從徐州坐火車到下關,等船過江。

等了十多天後,終於有船能過江了,回到南京部隊,我當國防醫學院學生總隊。當時南京鬧風潮,老蔣下台,李宗仁代裡總統,學生鬧風潮:「打倒李宗仁!打倒國民政府!」接著中央下命令,要我們收營總隊,還有傷兵醫院出來的兵去對抗學生。

學潮平息下來以後,上頭給我們每個人發了三個月糧餉、大概十多塊錢,一套衣裳、一條毯子,告訴我們有三個編練司令(編注:皆屬於白崇禧的軍系):沈發藻、胡璉和李彌,沈發藻到江西,胡璉到福建,李彌到雲南,問我們要去哪裡。我想了一想,還是去江西比較好,以後要是遇到問題,回家至少比較近一點,沒想到從此之後回不到家了。

民國38年8月,我跟著沈發藻到江西贛州,到江西這段最苦了,下雪,在山上沒有住過房子,都是挖個山洞,蓋塊油布,就這樣過夜。白天就抬著輕兵器、大砲、軍餉等往廣東梅縣前進。

最黑暗的日子

後來部隊要翻過十萬大山到廣西,到這裡受的罪最多了,沒有吃的。我們在山上的時候,天氣已經開始轉涼了,後勤補給也沒跟上,吃的喝的都沒補給,就一直空消耗,到最後連吃的也沒有了,但是白天該抬的東西仍舊一樣多。當時在十萬大山裡有部隊、也有許多學生,好些都餓死了,有些女孩子哭爹喊娘:「爺爺啊!祖先呀!你帶我走啊!」

沒有辦法,哎呀,戰爭太苦了!哎呀,想起來,心裡很難過。

民國39年,我們出山之後,退到廣西東海島。因為在山裡面斷糧,太餓了,部隊一到東海島,就到處啃,我們把草都啃光了。我們在東海島上準備撤退到台灣,苦等登陸艇五天。

登陸艇一來,我們和劉仲荻的23軍的人馬立刻擠進小小的艇上,大夥只能一個挨著一個,縮著肩,雙手抱胸,只要一翻身便靠到別人肩上了,如此整整八天,船上都沒有吃的,船還進水,我們滿身都是海水。本來我們身上穿的是海南島飛機載下來的棉衣,結果海水一泡、棉衣吸水,皮膚馬上開始感覺到刺痛,到台灣的時候皮膚已經咬爛了。

這還不是最慘的。船上缺糧,加上身裹著溼棉衣,體溫逐漸流失,很多人都死了。好在我在上船前,在東海島上被派去刨地瓜。地瓜在軍營裡還沒蒸熟,接到命令說部隊要上船了,半熟地瓜馬上就被帶走。地瓜在船上泡到海水,鹹得發苦。我的連長還跟我討:「你還有沒有?給我吃一點。」苦到那個程度啊!我扛的地瓜,救了幾個人。

最後,船到了高雄碼頭,我們等了三天,經過保安司令部檢查,終於可以上岸了。結果到高雄後沒有碼頭,我們只好涉水上岸。那晚我們拉著繩子往前走,卻不斷有河水、海水往我們的腳下沖刷,我們只好一個拉著一個,有的人在中間被水流沖走了。我身上的東西,相片啊、衣服啊,什麼都丟了,唯有那包地瓜,我想說能救人,就緊緊的綁在身上,沒有丟。幸好到了晚上,高雄的老百姓給我們拿了點米來學校,給我們煮稀飯。

在高雄,部隊駐紮在高雄省立中學,訓練從大陸帶過來的新兵,慢慢定下來。後來我們轉到台南路州,再移防到嘉義、彰化田中糖廠、新竹,住在光復路的竹編營房,最後到基隆和平島駐守高射炮陣地和探照燈。

圖六 一紙退伍令,孫國喜從此展開結婚生子、為生活打拼的平民百姓日子。
圖六 一紙退伍令,孫國喜從此展開結婚生子、為生活打拼的平民百姓日子。

悲傷的日子

民國41年我假退伍,還保留八成薪。民國47年10月1號,國家要我真退伍,領了一萬一千多塊錢。退伍的時候,我是中尉。我的身分證上是民國2年出生,實際上我是民國9年生的,我想更正,大家、連副連長都不要我更正。他們說:「你年紀大了,你出局了,你不要當後備軍人了」。

退下來以後,我想成家,那時還不到40歲,年齡還不算大。我同學給我介紹了我太太,我拿了7,000塊錢在中壢買了個克難房子,3,000塊錢當聘金,剩下1,000塊錢用在紅包和喜餅,這一萬多塊錢就用光了。大家這個朋友丟一點現金、那個朋友丟一點金子補貼我,把錢湊齊了,我和我老婆巫立妹這才成了家,我們住在桃園中壢。

圖七 孫國喜和巫立妹在桃園結婚(民國49年)。
圖七 孫國喜和巫立妹在桃園結婚(民國49年)。

結婚後,我去菜市場賣菜養家。我老婆和我結婚三年,生了兩個小孩,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兒子3歲,女兒只有9個月。我太太是客家人,她們喜歡看楊麗花的歌仔戲。

在美國總統甘迺迪被暗殺的那天早上(編注:民國52年11月22日),我家對面一些鄰居看到楊麗花來中壢中山堂演戲,就打算去看歌仔戲。我老婆本來在湖裡洗衣裳,聽到她們要去看戲,她問:「去哪裡看?」就回家拿了錢、抱著女兒、帶著兒子,跟她們去看戲了。

到了晚上,差不多10點鐘。有人把舞台的燈光效果看成火,因為三天以前,中壢的炮竹工廠才剛發生過爆炸,炸死了很多人。所以當有人喊:「中壢失火啦!失火啦!」觀眾就失控了,推擠著要跑出中山堂。我老婆那時候揹著我女兒,被絆倒還是被推倒,就直接被人家踩在地上,她們根本爬不起來,我女兒被踩死了,當時踩死十多個,踩傷70多個。我兒子不知道當時掉哪裡,有好心人把他抱到戲台底下放,後來有人認出這小孩是菜市場那個老孫的小孩,就把小孩抱出來,送回我家來。

我知道出事後,趕緊跑去救她們。中壢也沒有大醫院,我只能把她們送去小醫院——德興醫院。那天醫院的人很多,送到醫院的時候,我老婆直接去太平間了,我抱著我女兒排隊等著,那時候她還沒死,我們還沒等到營救,我女兒就在我手上涼了,我心裡就像刀割的痛。

那一天,我女兒和我老婆都死了,我們結婚四年多,女兒才3個月大,這是我一輩子最悲慘的時刻!

從此之後,我就獨自帶著我這個兒子,靠著賣菜、賣海鮮,慢慢地帶把他帶起來。有人要給我介紹(對象),我說我不要啦,養不活呀,連帶那個房子我也不要啦,換一個新的房子,就把這個房子賣了2萬2,000塊錢,後來也被別人騙光了。唉,現在想起來,人啊,不能太重感情!

兩岸探親開放後,我回大陸找過第一次結婚的太太,後來就聽說老婆娘家叫她帶著女兒改嫁了,我就沒有再找她。當年女兒出生才3個月我就去了南京回部隊,(不久部隊派往徐州打仗,)回來沒有經過上海,之後就聯絡不上了,那時她才二十一、二歲,她不改嫁怎麼辦?吃什麼?這怪不得人家。

有人問我說:「伯伯,您後不後悔當兵?」我說,我沒有後悔。她說:「為什麼沒有後悔?當兵這麼苦……」我說,苦也沒辦法,國家窮,家裡也窮。這是環境的關係,不是我一個人,每個人都是一樣,中國人都是一樣的啊!

唉!我們兵,悲慘啊!因為打仗,我走過江西、浙江、江蘇、安徽、福建、雲南、貴州(安順)、四川、湖北、湖南、河南,有十多個省。走的太多(地方),哎呀,都是爬山爬嶺、窮鄉僻壤;有時晚上睡不著覺,就會想起來這些。

我20歲時如果沒有戰爭、沒去當兵,可能去當學徒,以後做個小生意,過一生,就像我退伍後去賣菜,也是做小生意。

我這一輩子最快樂的就是,我退伍下來,結婚了、兒子長大了,現在我一家八口三代人,有個孫女唸到碩士,兒孫都孝順。他們搬到桃園,我就待在中壢,大家朋友在一塊,一到(上午)8點鐘,大家來了,打點小麻將,到下午4、5點鐘,大家吃了、喝了、散了,各自回家,明天他們又來了。

就這樣過了十多年,以後他們死的死了、走的走了,一個都看不到了。沒辦法,我孤家寡人在家裡坐著,一想起來就哭呀。後來我就住在桃園榮家,頭兩年還好,以後越來越壞,哎,這裡環境還可以,就是吃的不太好,有時候我就自己滷點菜加菜。

我住榮家12年了,都習慣了,每年過年,我回兒子家過年,孫子都叫我:「爺爺多住幾天啊,陪我們打麻將。」我不要,只要待幾天就夠了。

我這一生,沒什麼好,也沒什麼壞,糊裡糊塗過了一輩子。老實講,憑良心講,我當兵也沒受什麼苦,長官都對我很好。

我出來當兵的第一個連長是韓國人金弘壹,他早期加入國民革命軍,曾是黃埔軍校兵器教官,1951年退役後,就當了韓國駐華大使,那時中韓還沒斷交。我退伍後,在民國43年時我去台北看過他,他叫我不要走了、就留在他那兒,我跟他說,你當大使,給我一個好事我幹不了,給我一個小工友,你也不好意思,我就回中壢了;回來後他又寫來一張明信片,叫我再去,我沒有再去。

圖八 孫國喜說他這一輩子最快樂的,就是結婚生子,至今一家八口四代人。前排左一為其兒子,後排分別為兒媳和孫子女(攝於民國100年9月4日)。
圖八 孫國喜說他這一輩子最快樂的,就是結婚生子,至今一家八口四代人。前排左一為其兒子,後排分別為兒媳和孫子女(攝於民國100年9月4日)。
圖九 孫國喜與兒子(左)、孫子及曾孫女,四代同堂(攝於民國98年)。
圖九 孫國喜與兒子(左)、孫子及曾孫女,四代同堂(攝於民國98年)。

注解

[1] (編注)1931年江淮水災是歷史上最致命洪水之一,武漢、南京、高郵、上海等地受災,受災人口5,127萬人。

[2] 兵站就是醫院,我們習慣把前方的叫兵站,後方的叫野戰醫院。跟著軍部走的叫野戰醫院,跟著部隊走的叫兵站,急救戰場上受傷的官兵。

[3] 人民幣在浦口能用,一過了長江,就不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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