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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奔圖雲關:我行醫的起點

民國三十三年軍政部戰時軍用衛生人員訓練所派令
民國三十三年軍政部戰時軍用衛生人員訓練所派令
本文是系列的第2篇,本系列目前有7篇文章,完整系列目錄請按:林可勝專輯

相關系列:【林可勝與圖雲關

篇名:焦文魁〈我在貴州圖雲關與安順習醫的經歷〉
書名:《林可勝追思論文錄》,頁200-217
編著:何邦立
出版社:梁序穆暨許織雲教授基金會
出版日期:2020年
何書該文取材自〈文魁回憶錄(三)決心行醫〉,2018年12月8日。

圖一 《林可勝追思論文錄》書封。
圖一 《林可勝追思論文錄》書封。

文/焦文魁撰寫,蘇香霖編輯
圖/蘇香霖翻拍自《林可勝追思論文錄》

遍地烽火山河變色

1921年2月21日,焦文魁出生於河北省正定縣(今屬石家莊市)滹沱河南岸20華里處的八家莊,一戶中國北方的農村家庭,村民們世世代代耕耘在這塊土地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安寧平靜中生活。

1937年,焦文魁從休門鎮高級學堂畢業,已是16歲的少年,因為營養不良,個子並不高,身體瘦弱,像一株迎風擺動的柳樹苗。這一年國家的局勢更吃緊,日軍的鐵蹄四處踐踏中國的大好河山,所到之處都給帶來毀滅性的災難。先是東北三省淪陷,人民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熱之中,接著日軍又把魔爪伸向鄰近的華北平原,7月7日,發生震驚中外的盧溝橋事變,日本兵為了達到進一步侵略中國的目的,藉口一名士兵失蹤,進入北平西南的宛平縣城搜查,從而發動蓄謀已久的侵華戰爭。自此時起,中國百姓的生活,被那驚天動地的槍炮聲炸得面目全非,支離破碎,出走、逃亡、流浪,成為當時人們生活中必須面對的抉擇。

年少的焦文魁在家中,目睹人們生活的慌張錯亂,每天都有成千上萬的人逃離自己的家園。父叔在外地工作,祖母當機立斷,要孫子與同學三人偕伴南逃,最後他們跟隨抗日部隊國軍第32軍南行,從此一別50載家園。

當他們平安渡過漳河上游,東行至彰德府(即安陽縣)時,發現日軍已沿著平漢鐵路攻至漳河北岸。年底,跟隨的部隊夜乘火車過黃河鐵橋至許昌以西時,焦文魁已被正式收編為軍中員額,因為年紀還小被分配做戰場救護兵。當時部隊到處行軍作戰,負傷者乏人看護,傷亡太重,他毫不猶豫地答應軍隊的要求。這一年他17歲,部隊生活的開始,在毫無醫學知識的情況下,第一次面對鮮血和死亡。

1938年的春天,春寒料峭,部隊發給每人一件棉大衣,宣示著17歲的焦文魁開始九死一生的軍旅生涯。

投效圖雲關戰時醫藥衛生大本營

坐上湘桂鐵路的車,日夜奔波,輾轉到桂林軍醫學校,其軍醫預備團由王永安將軍主持。焦文魁在這裡停留數日,再南下柳州,轉黔桂鐵路到貴陽。途中還有些小插曲,畢竟一個人在旅途上難免會與同行的陌生人聊天,談天說地、打發時間,因為在戰爭時期,龍蛇雜處,有黑道的,販毒的,販賣軍火的,什麼人都有。他有一次在飯館中吃飯,一位著軍裝的人,吃飽後把老闆找過來,大聲斥責,說飯裏有蒼蠅,老板看到是穿軍裝,不想惹事,只好不收他錢。途中還遇到另一個穿軍裝的陌生人,兩人相談甚歡,晚上旅店就住隔壁,由於牆壁很薄,從他們對話中發現,是從雲南帶毒品到江西、浙江販賣,再走私槍枝回雲南的毒販。知道自己遇見壞人,隨即想辦法離開,不想因為同路受到牽連,後來每次回想起這段危險的經歷仍心有餘悸。

不認識路就一路向人打聽,渴了就找溪水,用手捧著喝上幾口;餓了就從懷中掏出捨不得吃的乾糧,象徵性地吃上一口。經過多天夜以繼日地步行,終於抵達位於貴陽東郊,圖雲關山上的中華民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

圖一 民國三十三年軍政部戰時軍用衛生人員訓練所派令。
圖二 民國三十三年軍政部戰時軍用衛生人員訓練所派令。
圖二 民國三十三年攝於圖雲關。
圖三 民國三十三年攝於圖雲關。

中華民國紅十字救護總隊的隊部約有一千多人,絕大部分人為年輕志願者,都生活在簡陋的棚屋裡。1943年「戰時衛生人員聯合訓練所」編制再度擴大改稱「軍政部戰時軍用衛生人員訓練所」,為提升醫護人員素質,乃開辦養成教育,設立軍醫分期教育班及高級護理職業班,招考初中生施予分期、分科訓練。1942年冬季,焦文魁被派至19衛生大隊,主管大隊長為王玉贊上校,據說是西安雙十二兵變劫持蔣委員長時主要衛隊營長,後來發生七七事變,改編為林可勝博士中央軍第19衛生大隊長。

衛勤管轄有學員大隊及學生大隊,即軍醫分期教育,一是為招收高中學生,同時也為護理人員進行教育。當時他的工作是由盧致德主任頒發的一等軍醫佐(上尉級)助教,專責學員衛生勤務野外教育器材之示範教育工作,有陳誠軍政部長的正式委任狀,而圖雲關是中華民國紅十字總會及軍政部戰時軍用衛生人員訓練場所。此地人材薈萃,有海外華僑投效抗日戰爭,還有國際友人,全國各醫學院出身的名醫,如外科的張先林,內科的周壽愷,生理柳安昌,公共衛生工程的劉永楙,衛勤的徐步安將軍,護理部周美玉主任等,都是各科的一時之選。

衛生勤務科與護理科在同一排平房辦公,二大科室各佔位於平房的二端,各有數間房。當時焦文魁服務於衛生勤務科,有同事李冠群(江蘇泰興人)及一位南洋華僑擔任文書工作,主要為衛勤器材示範教學,對象為從戰區選出軍醫現職人員,有專門教官授予衛勤軍陣外科急救。護理大樓則在旁邊的山坡上,為磚牆瓦頂的建築,另有公共衛生工程大樓及貴陽陸軍醫院,均為磚瓦石林建築,材料非常堅固結實,非一般的草頂木板之克難建築所能比也。周美玉主任的護理大樓在衛生勤務科靠近山坡,因是磚瓦建築,看上去頗顯氣派,從中也可以看出當時軍中護理及軍護教育之一般,在這棟磚瓦房裡,周美玉主任十年如一日,悉心鑽研護理,對於教育貢獻卓著。

護理大樓是一棟氣派的房子,當時軍中重視護理及軍護教育的程度可見一斑,當然周美玉主任個人為之奮門的努力功不可沒。她剪著齊耳短髮,身著黃色卡嘰馬褲,腳瞪長筒馬靴,她飽滿的精神很有抗日戰爭時期昂揚向上的氣質,可說是中國新一代的女性的代表,身邊有兩位護士助教,一位叫李宗玲,另一位叫陳愛獻。週末的時候周美玉主任到貴陽市城區,身邊總是有其中的一位隨行,由衛勤科後山小徑走一段很長臺階前往城區。

圖三 前排左一為 護士李宗玲。
圖四 前排左一為 護士李宗玲。

圖雲關是抗戰時期軍事交通要道,西通雲南、緬甸、印度,北通四川重慶、成都,東通湖南、廣西。本地住民很少,人口大多為紅十字會所屬各科別及附屬機關,這些機構滿山遍野,依地形分佈。休假時,焦文魁會跟著同事一起去貴陽城區,先是繞道前門塵土飛揚的公路,然後抄近路從小路下山,後經過敬之公園(何應欽上將紀念公園)、中央醫院,再經南門外護城河橋而進入貴陽城區市內。1944年、當時的敬之公園曾借給美軍運輸部隊,為經中印公路到中國的營區,軍用帳篷排列整齊,大片大片成行排列的帳棚,緊緊相連,好像一片土地裏冒出來的蘑菇,很是壯觀。美軍憲兵把守著幾個進出營區大門,進出的車輛頻繁,有吉普車、中型及大型十輪大卡車,美軍吉普車上經常旁邊會坐個女孩,於是就有了所謂的「吉普Girl」這一說法。中國遠征軍也可以隨時進出營區加油,只是加滿汽油簽完字就走。圖雲關公路兩旁,大多是各省逃難來此的人們,從事各行各樣的工作謀生,到處都是簡陋的臨時建築,以各省不同味道的飯館、客棧為多,形成熱鬧的戰時市街,也算是當時的特點。

公共衛生工程學組的主任劉永楙教授,是一個很有親和力的長者,很容易接近年輕人,負責三民主義青年團主任工作,讓焦文魁参加了三民主義青年團。貴州地貌屬於中國西部高原山地,境內地勢西高東低,是典型的喀斯特(Karst)地形,氣候屬亞熱帶濕潤季風氣候區,常年相對濕度在70%以上,受大氣環流及地形等影響呈多樣性,當地俗稱「一山分四季,十里不同天」,也普遍流傳「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人無三分銀」的說法,可見當時的氣候對人們的影響。落腳貴陽後,竟然遭遇到連續80餘天未見太陽的天氣,天空中整日霧氣彌漫,細雨霏霏,軍人們穿著的水牛皮釘子鞋,很容易吸收水氣。初到貴陽的第一個冬天,雖然氣溫不太寒冷,但因水土不服,地形、氣候的差異導致足部長凍瘡,不過很快就痊癒。

圖四 焦文魁的中國國民黨黨員證書(左:背面/右:正面)。
圖五 焦文魁的中國國民黨黨員證書(左:背面/右:正面)。

在圖雲關時期,老友張宜齋奉派至獨山步兵學校受訓,結業後途經圖雲關返回部隊報到時,找到焦文魁停留片刻,剛好老友潘秉堯也到圖雲關與他相會,於是焦文魁請他們倆吃一頓肉絲蛋炒飯,對當時的他們來說,已經是最奢侈的一餐。

重慶中央幹部訓練團的經歷

 1944年秋,焦文魁奉衛生勤務科長徐步安將軍之命,被選派至重慶大坪中央幹部訓練團(由衛訓總所選派擔任訓練有關人員組成訓練小組)。徐將軍和善可親、神態肅靜、溫文爾雅,讓人心生敬仰,堪稱為青年們的典範。盧致德[1]主任與軍政部長何應欽將軍的函件手稿均出自有國學修養的徐少將之手,然後徐將軍親自把手稿拿到小科員辦公室,交待焦文魁用楷書寫好後寄出,因為當時他的楷書比文書人員還要寫得好一些。1945年,當蔣委員長高呼「十萬青年十萬軍、一寸河山一寸金」的口號時,青年從軍熱頓時風起雲湧。為保障青年軍的健康,提高軍醫幹部素質,中央幹部訓練團軍醫大隊之任務為專門訓練衛生勤務,而受訓學員則為各醫學院進入第四年行將畢業之學生及地方開業醫師,結業後派青年軍做幹部當基礎軍醫幹部。在大坪設有廣大軍事培訓基地,各陸軍兵科,均有專業訓練,重慶大坪軍事委員會幹部訓練團,當時集訓都是為了青年軍的成立。青年軍大部都是在學學生響應蔣委員長的號召而成軍,所以幹部都經由軍中選擇優秀軍官,再加強軍事專業訓練後,才派往青年軍擔任領導幹部。當時在大坪復興關受訓的青年部,在重慶市成為特色軍人形象,頗受市民的關注。

由大坪往重慶市區走,經過復興關(原名為浮圖關),山下就是政治幹部訓練團,同時受訓的有王昇李煥潘振球等,遷臺後都曾擔任政府首長。再經過兩路口才到熱鬧的山城市區,一直走可到朝天門渡口,在重慶市區復興關以西地帶,地處長江、嘉陵江腹地,兩江交會處即重慶尖端是有名的朝天門,由此渡嘉陵江即為江北,向南渡長江南岸則為海棠溪。

大坪有一條石子公路,兩邊有簡單的幾家做小生意的店舗,當時並沒有公車行駛,向右走是到長江輪渡的九龍坡,可到江南的南溫泉,是風景名勝區,也有軍事機關分佈該區。當時有一座重要的教育學府就是政治學校,主要培養地方基層領導幹部,遷臺後擴大規模改稱為國立政治大學。軍醫隊就在這個龐大訓練基地,名稱為軍事委員會東南幹部訓練團,蔣委員長兼任團長,教育長為粤籍羅卓英將軍(1895-1961年,字尤青,號慈威,又作慈衛,生於廣東省大埔縣白侯鄉漁洋坪村,為國民黨陸軍上將)參加受訓的人員大部分都是軍中挑選出的優秀軍官,其次是青年軍中的幹部。抗戰期間急需大量人才,志願從軍的青年不分學籍、教育,以當時的所需適才而用。此次培訓中,焦文魁奉蔣委員長親自任命為軍事委員會幹部訓練團軍醫教官,受訓的各兵種都列為軍官,隊中還有蔣委員長之子蔣緯國留德回國參訓。當時他在軍官隊受訓,據說是在胡宗南部隊任上尉連長,大家都說他是天下第一連長,一樣在大坪接受艱苦的幹部訓練。

圖五 1944 年兼任軍事委員會幹部訓練團軍醫教官任職令。
圖六 1944 年兼任軍事委員會幹部訓練團軍醫教官任職令。

每週日在大坪幹訓團大禮堂、週一在復興關(原名浮圖關)的週會,軍官幹部都必須參加,均由蔣委員長親臨主持並進行精神訓話。軍醫隊主要是負責教育組的工作,受訓成員徵調自各醫學院四年級生及開業醫師,受訓三個月後派任青年軍團級醫療重要幹部。

十幾個人生活在一起,大家都睡在一個上下鋪的小房子,那個年代缺乏消遣時間的方式,到鎮上看電影、聽話劇演出又無交通工具。每天訓練完畢後的工作之餘,大家群聚在一起天南地北,漫無邊際地聊天,消磨就寢前的時間,幸而孔慶德教官是一個為人風趣幽默的人,這給大家帶來不少樂趣。他思維敏捷,口才頗佳,大家聚集在一起時,都很願意聽他講三國演義、紅樓夢等古典章回小說,一口長沙腔普通話,講得活靈活現,只要一開講,大家都鴉雀無聲、聽得津津有味,席地聆聽是大家睡前最好的精神食糧,因此在重慶時,孔教官是職員心中的中心人物。

圖六 1945 年奉命擔任陸軍衛生勤務訓練所一等軍醫佐助教。
圖七 1945 年奉命擔任陸軍衛生勤務訓練所一等軍醫佐助教。

在重慶時親自去看一場名為「日出」的話劇,由大坪經復興關,兩路口都是走路往來,再往重慶市的精神堡壘,一個代表全民抗日的巨大建物。經過新華報社,一般青年軍大都會随意進去看看,在大坪幹部訓練團和在復興關接受抗戰洗禮的青年軍官學員,一律穿著灰色棉軍服,週末假日他們神情昂揚地行走在重慶街上。

重慶作為中國抗日戰爭時期的陪都,也是抗日戰爭時期全國軍民對日戰爭的中樞。軍醫組的人員們走在街上時,心中都有一種被人尊敬的感覺,懷抱著理想,為國家而努力,為夢想而奮鬥。焦文魁常常在兩路口一帶逛書店,享受浸泡在書海裡的感覺,重慶的中華書局、新華書局等都是常去的地方。大街上,精力充沛的兒童揮舞著手中的報紙,在人群中大聲叫賣著各報的頭條新聞:「中央、掃蕩、新華報(指的是中央報、掃蕩報、新華報),快看新出來的新聞啦!」這些賣報的兒童,就像一條條機靈的小魚,靈活地穿梭在大街擁擠行人川流中,清脆的童音夾雜在街上小販們此起彼落的叫賣聲中,形成人潮中生機勃勃的市井繁榮景象。

在派赴重慶期間的1944年秋冬之際,日軍侵略到黔桂邊境,進而入侵到貴州省的獨山,一時貴陽陷入緊張當中。貴陽方面準備疏散,幸而有援軍及時支援並反攻,終於大敗日軍,有驚無險。1945年春,軍醫小組奉令歸建,焦文魁和同事們準備回到紅十字會。往返重慶的交通是由資委會派遣的運輸車輛,雖然人員均乘坐在器材物資之上,旅途中倒也無憂無慮,因為再也不用擔心像當年獨行往貴州圖雲關紅十字會一樣,搭黃牛車受罪。同年夏天,重慶訓練工作結束後,全隊返回貴陽圖雲關衛訓總所,各自回自己建制科室工作,楊文達隊長就任新建完工的貴陽陸軍總醫院院長。


注釋

[1]盧致德(1900—1979年),北平協和醫學院畢業,美國紐約大學醫學博士學位。1932年至1936年間先後出任中央軍校軍醫處長、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南昌行營及重慶行營軍醫處處長、廬山軍官訓練團及峨嵋軍官訓練團衛生處處長等職。1936年,奉派出國考察軍醫教育及軍隊衛生勤務,並入英國皇家陸軍醫學院進修。抗日戰爭時期,盧致德任軍事委員會後方勤務部衛生處處長、軍政部陸軍中將軍醫署署長及軍政部戰時衛生人員訓練所主任。抗戰勝利後被派至南京、上海、北平、天津等主持軍醫部門的接收工作。1949年春遷往臺灣後,任國防醫學院代理院長。1953年5月至1975年10月任國防醫學院院長,1979年6月11日於臺北榮民總醫院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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