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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明記憶中的恐怖航行

圖一 嘉義街頭的蕉飯。向明隨部隊撤離來臺,乘船遭遇颱風,好不容易抵達高雄港;碼頭外販賣的香蕉,正好解決了他們「上進下出」的兩大難題。
圖一 嘉義街頭的蕉飯。向明隨部隊撤離來臺,乘船遭遇颱風,好不容易抵達高雄港;碼頭外販賣的香蕉,正好解決了他們「上進下出」的兩大難題。
本文是系列的第3篇,本系列目前有3篇文章,完整系列目錄請按:詩之外:向明的一九四九

本文摘自向明著,《詩之外:向明詩文集》,頁140-166,原篇名〈一九四九,險渡滄桑──說與小友品克聽〉,詩藝文出版社2017年出版。亦於2009年1月1日至15日刊於《中華副刊》。

圖一 嘉義街頭的蕉飯。向明隨部隊撤離來臺,乘船遭遇颱風,好不容易抵達高雄港;碼頭外販賣的香蕉,正好解決了他們「上進下出」的兩大難題。
圖一 嘉義街頭的蕉飯。向明隨部隊撤離來臺,乘船遭遇颱風,好不容易抵達高雄港;碼頭外販賣的香蕉,正好解決了他們「上進下出」的兩大難題。(來源:國家文化記憶庫[1]
文/向明撰寫,羅國蓮編輯

躺在拖板車上逃離西安

飛機將我平安運至西安,住進了西北大學附屬醫院。Ⅹ光透視證實是粉碎骨折,必須吊重牽引,將骨折的左腿拉得和右腿等長,然後才能打上石膏,讓骨折之處自行彌合,並長出肌肉包被。這必須有一漫長的恢復時間,我得仰著躺在病床上至少兩月不能動,然後才可試行穿著石膏褲子下床走動。至於拆掉石膏至少得等四個月後看傷處恢復的情形。

然而局勢越來越嚴重,共軍已渡長江進逼武漢,陝西全靠死守住潼關的天險,堵住八路軍西進。西安城內謠言滿天飛,和平解放、棄戈投誠者的消息不斷從各地傳出。我孤單一人不能動彈的躺在病床上真是心急如焚,最糟糕的是陪我去西安的副官宋子厚大哥,自我住進醫院後便從此不見人影。西安是宋大哥的老巢,他很愛賭,常常輸得當褲子,他的太太是湖南長沙周南女校的高材生,從前大家在西安時,她們家把我們幾個湖南伢子當弟弟一樣照顯。我受傷到西安就診,能有宋大哥陪同照料我,我非常安心,但他的一去不返,我便恐慌起來了。後來又聽說胡宗南的部隊事實上已慢慢往西南轉進了,西安好像準備棄守。接著城外西北大學的學生已開始鬧風潮,準備迎解放軍進城,我這時所受的煎熬事實上比肉體受傷更痛苦,想到將來孑然一人,又行動不便,遇此突變,我將來要怎麼辦,越想越恐怖,但又無能為力。

圖二 渡過長江的共軍。民國三十八年四月下旬至六月初,共軍發起渡江戰役,南京、上海淪陷,國軍長江防線失守,失去華東地區。(來源:百度百科1、2)
圖二 渡過長江的共軍。民國三十八年四月下旬至六月初,共軍發起渡江戰役,南京、上海淪陷,國軍長江防線失守,失去華東地區。(來源:百度百科12

正在情勢緊繃到快接近崩潰邊沿時,宋大哥突然出現了,他急吼吼的說,快整理一下,馬上出院,不走就走不掉了。我抱怨他把我丢在這裡一直不管,還以為他開小差跑了。他急得滿臉通紅的說,我怎麼會丢下你跑了?我一直就守在機場看情勢,候機位,你又不能坐,必須把整個擔架床抬進機艙才行,今天是最後一架飛回漢中的飛機,我千萬拜託,他們才肯把你放在飛機尾巴上。快、快,飛機不等人,現在西安城裡連汽車都找不到了,軍隊已跑光,員警在維持秩序,我用高價雇了一輛板車,正等在外面,我們把你拉到機場去。他一口氣說完,我放聲大哭起來,我一直在懷疑他是賭博輸光了錢,所以不敢來醫院,原來他是真正在為我的處境設法操心,我慚愧得無地自容。終於我被自病床移至擔架,擔架放在板車上,車夫在前面拉,宋大哥在後面推,以小跑的速度,穿過西安城,趕到機場,飛機螺旋槳已開始轉動,只等我一抬上去,便加油升空。

想當年西安事變時,蔣委員長脫困坐飛機離開西安也沒有我這樣驚險,而我又是一個多麼微不足道的小兵。宋大哥的恩情我始終銘記在心,大概在五年前我看到一則消息,說一位已經九十二歲名叫宋子厚的老先生,在臺中某大學得到碩士學位。我一看照片果然是宋大哥,他高大的身軀,臉上的白斑症疤痕,居然穿著學士服、騎在一輛單車上,興高采烈的在向人揮手致意,他仍然年輕。

「大詩人呀!你大概前世積了德,所以處處有貴人照顧。以後大概沒有什麼風險了?」品克舒了一囗氣,他以為故事該到此打止。我馬上接著告訴他:

我是仍然穿著石膏褲子回到漢中的,白白的石膏上面醫生用黑筆寫下包裹石膏的日期,和預定拆除的日期,要到七月中旬,才可由醫生拆封鑒定是否已完全復原。當時才是五月底,我必須躺在那裡靜等那一天的來臨。我們撤退來漢中的單位又沒固定的駐地,都是借住在老百姓家裡,可誰家都不方便擺一個拉尿拉屎都不能動的傷患在家中,因此光是把我安置就讓照顧我的同學同事傷透腦筋。可局勢已更危急,共軍已從湖北向陝南挺進,漢中已旦夕不保,空軍的幾十架飛機已開始向西南疏散。又是人心惶惶,一片茫然,我開始想乾脆回湖南老家算了,這一段撤退的受傷期間,我根本沒用什麼錢,發下的薪餉都買成金戒指帶在手上,回家的路費是沒有問題的,問題是仍然躺在床上不能動,而且四處烽火路又不通。

圖三 共軍進入西安。民國三十八年五月至六月的陝中戰役,共軍攻佔了西安及陝西省中部廣大地區,國軍退守陝西北部和甘肅。(來源:維基共享資源,公有領域)
圖三 共軍進入西安。民國三十八年五月至六月的陝中戰役,共軍攻佔了西安及陝西省中部廣大地區,國軍退守陝西北部和甘肅。(來源:維基共享資源,公有領域)

要加入青幫還是袍哥?

果然到六月下旬我們電臺也開始後撤了,我仍是被擺在飛機尾巴飛到成都。其實到成都後如何安置我仍是問題,但我居然又遇到貴人,一位李姓軍需官,他是成都人,他回到成都就徵得母親和妻子的同意,把我接到他的家裡,由他的家人照顧。那是我自十五歲離家後,終於重溫寶貴的家庭溫暖的一段日子,他的母親和妻子不但不嫌我行動不便帶來的髒亂麻煩,而且特別做些食物來為我進補,簡直把我像親人家人一樣對待。最窩心的是訂了兩份報紙來解除我每日精神上的寂寞。我在《新民報》和《新華日報》上讀到副刊上的許多好文章。但我不知道親共的《新華日報》為什麼那時仍能在成都發行,沒有查禁掉。

七月中旬是我解除身上僵硬石膏褲的日子,我被送到成都的空軍醫院,外科醫生驗明石膏褲上注明的開封日期後,便用巨剪將石膏剪開,我的左腳腿重見天日,可憐見的,腿腳已經乾瘦得只剩骨頭,而且蒼白發皺。只是骨折的傷處已經長在一起,外面有新生的肌肉包被。接骨的手術算是成功的,只是將兩隻腳併攏一比,顯然受傷的左腿要短一公分,醫生說這是難免的誤差,將來走路時自己調整,不仔細看,可能看不出。這也就是別人從來不知道我的腳有點跛的原因,因為我一直偽裝得很好。

品克聽完我的親身經歷的斷腿經過,似乎意猶未盡,他說:「你一開始就講凡事都不是偶然發生的,都有其因果關係。那你這個傷殘後來怎麼能到臺灣來的?怎麼現在還成為一個名氣不小的詩人?」我接著告訴他:

我腿上的石膏去掉後,並不能馬上走路,因為骨頭粉碎的地方並未完全長牢,不能承受身體的重量。因此我必須手撐著拐子慢慢行動,同時也偶而將左腳著地練練腿功,讓它快點恢復。這時已進入八月了,記得八月中秋我們在成都少城公園茶座,一面喝茶,一面憂心,萬一成都再不保,我們要往那裡走?因為事實上共軍已席捲整個華中、華南和沿海幾省,而西南的川軍、滇軍的幾個頭頭都已不穩,還得有勞已下野的蔣先生四處奔波疏導,甚至險被挾持,整個局勢是非常堪憂的。於是有人想開小差偷回老家避難,有人說乾脆到西康去打游擊,有人主張加入清幫或四川的袍哥以自保,總之人心惶惶,誰也拿不定主意。我真的和幾個人包括我的主官,在一天晚上經人介紹去拜一位當地的老先生要加入清幫,記得下拜時,我的左腿尚不能打彎,跪不下去,旁邊的執事先生說,這是拜師大禮,必須三拜九叩,今天你不行,下一次開香堂時再來吧。那裡還能等到下一次呢,主官得到密電要我們到臺灣去,連臺灣的駐地都已安排好,不過聽來都是怪怪的地名,不是打狗,就是雞籠,再不就是鹿港、水裡坑。但是總算有退路了,不會等著被解放。計畫是先坐飛機到海南島的三亞,然後再坐輪船去臺灣。我們一切都透著新鮮,反正是流浪,到那裡都一樣,也無從選擇,聽天由命吧。

這時,品克又忍不住發話了:「老小子,你這是當兵嗎?簡直是到處旅遊,海南島你也去過,現在是觀光勝地,我們想去也去不起。」我說,宋朝時候的蘇東坡第三次被貶,也是去了海南,那是蠻荒之地。

圖四 青幫三大亨杜月笙(左起)、張嘯林、黃金榮。青幫原名安清幫,簡稱清幫,由洪門會與哥老會(會員被稱為袍哥)分出,與其源頭二者為晚清三大地下會黨,在中國社會上具有重要影響力。(來源:百度百科)
圖四 青幫三大亨杜月笙(左起)、張嘯林、黃金榮。青幫原名安清幫,簡稱清幫,由洪門會與哥老會(會員被稱為袍哥)分出,與其源頭二者為晚清三大地下會黨,在中國社會上具有重要影響力。(來源:百度百科

睡在百磅重的炸彈旁

我們民國三十八年九月撤退到那裡時,是到有「天涯海角」的三亞(現在三亞海邊尚有一「天涯海角」大石碑,為觀光客必到之處),那裡有日本佔領時修建的機場,且和榆林港很近,我們就住在靠海邊日本軍隊留下的舊營房。三亞已是熱帶地方,根本不需要鋪蓋,晚上有一條大毛巾蓋在胸口肚臍地方即可,營房前面即是一片平坦的海灘,我們每天就泡在海水裡,真像是到了不聞天下事的世外桃源。然而好景不常,「雖信美而非吾土」,這裡只是我們暫時喘口氣的地方,解放軍已打進西南諸省,海南也在準備應變,有人主張在五指山成立最後基地,與共軍一拼,我們這些撤退來此不具武裝能力的人,終究得再繼續流浪。

果然到十月中我們又得出發了,這次是坐船漂洋過海去臺灣。船是名叫「恆春輪」,是艘五百多噸的商船,要裝二百多位自西北西南撤退來海南的官兵及眷屬,及他們僅有的家當細軟。這是一艘尖底商船,除了前後兩個深深的大貨艙外,沒有住人的客艙,更沒有任何盥洗設備及廁所。為了壓艙,使船沉入水線以下,不致浮起翻覆,於是艙中必須裝進重物。當時既沒有米糧鋼材待運,只有準備打仗的炸彈是最方便的重物,於是兩個大貨艙便成了兩個炸彈存放的地方。由於有危險性,而且下到艙底只有靠船艙邊固定的鐵腳踏,上下時得手腳並用的爬行,非常不適合弱勢者行動,因此規定這個由炸彈墊底,高低不平的貨艙,只給年輕男性官兵居住,男女老幼眷屬則住在左右甲板及貨艙的蓋板上,為了遮風擋雨都扯起了油布雨棚。船上也沒有吃的,臨行前就交待要各自準備至少三天的囗糧及飲水。但那地方那兒有乾糧可買,大家的辦法是都炒了一些米,另外買了一些海南盛產的椰子,到時破開椰子沖泡炒米,就可熬過那段海上時日了。

圖五 海南島三亞的「天涯」、「海角」石刻。(來源:維基共享資源1、2;zhanyoun,CC BY-SA 3.0、梁艾輝,公有領域)
圖五 海南島三亞的「天涯」、「海角」石刻。(來源:維基共享資源12;zhanyoun,CC BY-SA 3.0、梁艾輝,公有領域)

一切都考慮得很周詳的上了船,開始時大家都對乘風破浪有點期待和興致,可是待船一進入公海,浪高風急之下,船便起伏得很厲害,幾乎所有的人都嘔吐了起來,都縮進了各自分配的方寸之地,再也不敢亂走動。這時的我不知怎的成了一個異類,不但不嘔吐,而且想吃東西。要命的是,仍是我這只受過傷的左腿,膝關節仍不能大打彎,上下那艙邊的鐵腳踏非常不便。然而困在深深的艙底下,又不得不爬上去大小便,或到船上人員那裡去找點水喝,甚至找點東西吃。

其實這些風浪打擊和生活不便,對這些逃難過來的人已經不太在乎了,即使大娘大嫂們在沒有遮攔的船舷邊,露個大屁股眾目睽睽的大小便,也顧不得那麼多,活下去是最現實的一件事。然而真正危在旦夕的大災難仍未放過這些無辜的人,終究又跟蹤而至,當船行至香港海面時,這些在內陸的人從未聽說過的颱風,居然掃來了。我們那艘渺小的商船,在翻天覆地的巨浪和至少十四級以上的強風戲弄下,真的有如世界末日般恐怖,整個一小船的兩百餘口生命,隨時都可立即化為烏有。當連天的巨浪迎面而來時,可以把小船直立拋在空中,然後重重的摔了下來;巨浪從側面襲來時,又會把小船掀起側到接近翻覆。而每一次鋪天蓋地打來的巨浪,都可把小船整個淹沒,衝擊得船上的人都會飛了起來,遮風擋雨的布棚不是吹走,便是撕成飛舞的碎片。好多婦女小孩都被捲走得無影無蹤,殘留在船面上的一個個都全身濕透,連想抓住一個可以依靠的地方都難。聽不到哀號求救哭泣的聲音,因為朔風怒號的強放送,已掩蓋掉天地間的一切聲響。

我們這些睡在艙底的官兵,算是避過了船面上的災難,應該好過一些,然而我們的恐怖和懼怕是來自我們近身的幾百磅重的炸彈,因為船每被風顛覆傾斜一次,那些圓滾滾的巨彈,便會跟著移動起來,發出互相撞碰磨擦的金屬聲,那聲音傳達出來的資訊是,會不會爆炸?轟隆一聲之後,會不會如連珠炮樣把所有的炸彈都引爆起來,將整個船轟得片甲不留?這種恐懼害怕的折磨像切割機樣在心靈的場域,在大腦皮層大動拆卸的手術,使得人不知何處何從,該向誰求救。那是一條只有絕望,沒有希望的不歸路。總之在那時,人真的只有莫可奈何的聽天由命。

圖六 向明的詩作〈家〉。(擷取自向明臉書)
圖六 向明的詩作〈家〉。(擷取自向明臉書

也不知過了多久,恐懼中對時間的流走是只恨其慢,期待其飛逝的,然而命運不會那樣如願的饒過我們,等到我們感覺風浪已不那麼橫蠻,船已能自主的接受操縱時,已是出發後的第三天了。記得離開榆林港時曾告訴我們此去臺灣頂多三天就會到達、而今卻仍在海面上漂流,前途仍一片茫然。原來船的主機在不斷奮力迎浪抗浪的衝擊下,已漸趨疲憊,失去強大的動力,只能慢速航行。這時船上所有的人幾乎都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失神、饑餓、疲憊,都像從阿鼻地獄走回來的無主遊魂。我只是很納悶,不知道這一切的遭遇,究竟所為何來?為理想嗎?沒有讀完初中的我,被迫離家的我,幼稚無知得尚不知何謂理想。大概唯一的想望是回到爸媽身邊,恢復有家可歸的溫暖日子。然而現在卻正如我在後來學詩,初寫一首以「家」為題中的一句「故居卻丢在相反的方向」,而且越來越遠。

下船後第一件想做的事

終於看到陸地的影子了。漸漸看到港囗一閃一閃的導航燈光,再航近一點陸地上的景物終於一切清晰起來。那兩側青青的山林,崢嶸的岩岸,跟著引水船走進港囗的航道,兩旁的防波堤像伸出長長的手臂在歡迎我們,走失的心靈終於有了又能安全著陸的安慰,不管那是那裡,土地的溫暖乃屬必然。直到完成一切檢查,我們終於上岸,才知道這裡便是我們在密電中獲知的一個奇怪的臺灣地名「打狗」,現在已經叫做高雄。

品克這時忽然大叫起來:「Welcome to Formosa。Welcome to Taiwan。歡迎來到寶島臺灣。」他這時的興奮之情好像比當時受苦受難過的我們還激動。接著他又問一個奇怪的問題:「你們下得船後第一件想做的事情是什麼?」我不假思索的回答他:「四個字。」他不解地再問:「那四個字?」我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給他聽:「上進下出。」他有點摸不著頭腦的看著我。我說:「就是『上面進食』和『下面出恭』,你知道我們已經在船上已經餓了快七天了,椰子水泡乾炒米,吃下去根本拉不出大便,所以所有的人下船後急著要辦的是這兩件大事。」他哈哈大笑了起來。「可惜的是下船的碼頭上,哪有吃的可買,更沒有地方方便。後來還是有人看到碼頭外面有賣香蕉的,我們喜出望外總算有東西吃了,但是我們身上都沒有臺灣的錢──老臺幣,只有幾塊銀元,小販找不開。後來總算來接我們的單位先行人員,協助我們去換錢,我們才如願的吃到了臺灣的第一頓食物──香蕉。」這時品克又為我們興奮了,他說:「你們真聰明,香蕉對付你們那『上進下出』的兩大問題,可說具有神效。」我當然知道他的意思,我馬上回答他一句:「請問我們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接著這一大群狼狽不堪的男女老少,被引導至停在碼頭對面的四節裝貨用的鐵路車廂,準備將我們運到一個叫板橋的地方去安置。當時我們對臺灣的一切可說有如一張白紙,連個方向都摸不清,反正安排我們去那裡就乖乖去那裡。鐵路貨運車廂並不是客運車一樣準時準點的開拔,而是走一站停一站,卸下那站的貨,再裝上要運走的貨,然後乘無客運車來往的空檔,再開往下一站。幾乎每站都停,到了大站有時會停一兩天才開,這些人的吃喝拉撒就在每停一站的車站解決,給人的印象與討飯的乞丐或露宿屋簷下的流民無異。也不知走了多少天,我們終於到了板橋,公家早就準備在板橋車站旁的農會二樓安置我們這一大群人。

圖七 臺灣日殖時期板橋林本源園邸(林家花園)的庭園山水。民國三十八年至六十五年,林家花園曾是兩百多戶遷臺家庭的安身立命之所。(來源:開放博物館,Gov)[2]
圖七 臺灣日殖時期板橋林本源園邸(林家花園)的庭園山水。民國三十八年至六十五年,林家花園曾是兩百多戶遷臺家庭的安身立命之所。(來源:開放博物館,Gov)[2]
臺北縣板橋農會是一棟三層樓的西式建築,除了一樓是櫃檯式的交易廳外,旁邊有單獨的樓梯上下二三樓。但是一一百多人住在二樓那小小的空間實在夠擁擠,尤其只有一間小小的盥洗室和廁所,更是不敷使用,於是鄰近車站的設施無形中就被我們佔用,甚至半夜車站的候車室都是我們男孩子疏散借住的地方。所以後來有人稱我們這些外來者是叫化子部隊是不無原因的。

品克又提問:「以後怎麼解決?總不能就這樣打爛仗下去吧?」我接著說:這就是不久有家眷的人,紛紛搬往板橋林家花園那些精緻有著江南風味的亭臺樓閣中去住的原因了。因為實在無處可去,又窮得連嘴也顧不上。


注解

[1] (編注)創作者:不詳;數位物件授權:CC BY-NC 3.0 TW;建檔單位:嘉義市政府文化局。

[2] (編注)板橋光畫寫真館作林本源庭園山水。典藏者: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政府資料開放授權條款-第1版(Open Government Data License, version 1.0)。發佈於《開放博物館》(2025/03/15瀏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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